“沉浸式是一個由娛樂向文化藝術的通道,它只是一種手段,不能變成一種目的。”
剛剛過去的周末,26歲的袁晴青連“刷”三個展覽,手機拍了200多張照片,至于這些展覽給她留下什么印象,“腦子里一片空白”。
打開手機,無論售票軟件還是點評APP,近期,上海一大批“特別適合拍照打卡”的展覽蜂擁而至,不少市民游客也紛紛前往排隊參觀。然而與傳統(tǒng)藝術展以藝術品、文獻等實物為主要展品不同,這些熱門展覽往往大量使用聲光電等多媒體手段和互動體驗項目,并有個特別的名字——“沉浸式”展覽。
而我們在多個熱門“沉浸式”展覽現(xiàn)場發(fā)現(xiàn),大量參觀者參觀時主要是在拍照。
從2010年世博會中國館引發(fā)關注的動態(tài)版《清明上河圖》到為期3年的team Lab項目,這樣的展覽顛覆傳統(tǒng)展覽模式、帶來觀展人氣的同時,也帶來業(yè)內外人士對于藝術展覽走向的新思考。
2010年世博會中國館的動態(tài)《清明上河圖》被認為是國內沉浸式展示的開端,極具人氣。
是展覽還是游樂項目?
12月22日起正式在淮海中路chi K11美術館舉辦的“玫瑰之約 走進赫本時代”展,數(shù)千張門票在展前就被秒殺。與傳統(tǒng)的以實物為主的展覽不同,策展方稱此次是一次“新概念全媒體展覽”、“沉浸式體驗劇場”。
2000平方米的chi K11美術館被分為11個展廳,每個展廳搭建一個場景,每個場景講述一個故事,11個展廳貫穿為一個整體。大大小小幾十個互動體驗的藝術裝置分布于各個展廳之中,影像與這些藝術裝置相融合,觀眾成為展覽的主角融入其中。
此次展覽的策展人是藝術家王小慧。在她看來,人們對沉浸式展覽的理解有些偏頗,因為team Lab在市場上大獲成功,現(xiàn)在不少展覽都走所謂聲光電的路線,比設備、比規(guī)模、比投資,但缺少創(chuàng)意,只有同樣的技術不斷重復。
“藝術是靠內容靠情感靠故事打動人的,不是靠形式靠技術,也不僅僅是靠所謂的沉浸式來打動人。”她認為,沉浸感是新媒體藝術最重要的特征,“沉浸感是運用各種手段把場景還原,讓觀眾身臨其境,能夠領略體驗虛擬現(xiàn)實帶來的真實感。由于我們這個主題的虛擬性,我們的場景更像個劇場,讓每個參與者既是觀眾,又是演員,展覽最終要通過每個觀眾的參與才真正完成。”
2015年10月5日杭州舉辦“不朽的梵高”藝術展,這一展覽在包括上海在內的多個國內外城市展出。
“作為普通觀眾,我理解的展覽就是要有展品的,比如畫展上要有畫家的畫、雕塑家的雕刻作品或者史料文物,但現(xiàn)在這些很火的展覽越來越看不懂了。”市民楊瓊坦言現(xiàn)在許多展覽是看不到作品的:“比如之前新天地辦過梵高展,一件梵高的作品也沒有,就是把梵高的作品做成電子文檔投影到大屏幕上。這個如果能稱為展覽,我在家里也能看啊,很多博物館已經開放展品的高分辨率圖片了。”
而另一位市民羅藝涵則認為,這些所謂的“沉浸式”藝術展,究竟只是展覽方式的創(chuàng)新,還是展示多媒體藝術品,或者只是復制一個場景讓人參觀:“如果只是復制一個場景,這樣的項目應該在游樂園而不是藝術館。”
看不懂藝術品的“鍋”該誰背?
2010年上海世博會中國館展出了動態(tài)版的《清明上河圖》,通過數(shù)字技術將北宋畫家張擇端的《清明上河圖》重新解讀和制作,讓畫面動起來,引發(fā)大量觀眾排隊觀展——這也被不少業(yè)內人士稱之為國內沉浸式展覽的鼻祖,這一作品至今還在中華藝術宮迎接各地游客。
2016年故宮博物院和鳳凰衛(wèi)視聯(lián)手打造高科技互動藝術展演《清明上河圖3.0》,所使用的多媒體技術手段進一步升級,并且增加球幕電影等,讓觀眾更有身臨其境的體驗。
沉浸式真能促進藝術普及嗎?
雖然動態(tài)版《清明上河圖》人氣爆棚,但業(yè)內人士仍為損失了部分細節(jié)而遺憾。
中華藝術宮(上海美術館)副館長顧建軍認為,沉浸式的確可以讓許多原先不太關注文化藝術的人培養(yǎng)對藝術的興趣,但要讓大家深入沉浸到文化歷史背景中,還是有限度的。“不可否認它確實讓觀眾關心藝術,但其中的文化內容還需要進一步解說,并且對原作細節(jié)還原到什么程度,對創(chuàng)作團隊要求很高。團隊發(fā)掘多深,給觀眾帶來的就有多深。”
在沉浸式作品中,創(chuàng)作者的文化背景、關注重點甚至個人喜好都可能過濾掉許多內容。比如《清明上河圖》原作中有一個非常細小的細節(jié):有人拿扇子遮臉。實際上這反映了宋代一個習俗——如果有人心情不好或有重要事情要辦,出門時就會拿著一把扇子遮住臉,即便碰到熟人也可以不打招呼,對方也會體諒。但這種有趣的習俗在動態(tài)版的《清明上河圖》中并沒有體現(xiàn),需要看原作并由專家講解才能知曉。
顧建軍說:“用科技手段普及藝術,打造沉浸式展覽的想法很好,也很容易引起大眾關注變成網紅展,但我們也應該思考如何把內容做得更加深入,而不只是停留在技術層面。”
“既然是面向公眾的參觀者,策展人就應該了解前來的觀眾水平是不同的,絕大多數(shù)人對作品背后的歷史、藝術價值本來就不清楚,不管是不是沉浸式展覽,策展方都應該加強解釋和說明。”
2014年3月15日,票價逾百元的“上海:莫奈展”在周末引發(fā)參觀熱潮。
市民方予強曾帶著孩子參觀過同樣在K11美術館舉辦的莫奈展,孩子看到《睡蓮》原作第一句話就是“這個畫家是近視眼”。而莫奈的確在1905年就被查出罹患眼疾,也成為長期困擾他的問題:“作品能讓普通參觀者感悟藝術家的生命歷程,配上對藝術家本人的介紹不是更好嗎?”在方予強看來,真正能促進藝術普及的是“好作品+好介紹”,引導參觀者關注藝術本身的價值:“可現(xiàn)在許多藝術品的介紹都不說人話。”
袁晴青也有同樣的困擾:“沉浸式展覽雖然設計了很多場景,但我為什么要進入這樣的場景?很多細節(jié)不被提醒普通參觀者是注意不到的,我們只能拍照。”
除了打卡拍照,參觀者還能有什么收獲?
2015年余德耀美術館第一次展出大型互動藝術裝置“雨屋”時,在上海引發(fā)了觀展熱潮,盡管花150元只能“淋”15分鐘的雨,美術館門口依然天天排起長隊。今年“雨屋”再次回歸成為余德耀美術館的常設展,觀眾人數(shù)卻較上一次明顯減少。
日本多媒體藝術團隊teamLab同樣在上海一夕爆紅。今年3月上海油罐藝術中心開館時推出的teamLab作品“油罐中的水粒子世界”,成為刷屏朋友圈的網紅展。時隔不久,teamLab上海無界常設展三年項目正式落滬,繼續(xù)成了不少旅游APP推薦的“網紅打卡地”。但三年之后,teamLab還會像現(xiàn)在一樣火嗎?
“油罐中的水粒子世界”是今年3月紅遍朋友圈的“網紅展”,現(xiàn)場絕大多數(shù)參觀者都在拍照、修圖。
在世博會博物館的“世說新藝——中外藝術設計新銳創(chuàng)意特展”中,作品《海上絲路》是一件沉浸式公共藝術體驗裝置,通過視覺、聽覺、觸覺讓觀眾穿越海上絲路的歷史文脈。策展人樓思岑認為,展覽本身就是沉浸式體驗:“如今許多人狹義地把‘沉浸式’定義為聲光電手段的多媒體展覽,但沉浸式可以有各種形式。博物館要去多媒體化,讓作品來說話。”
“中華藝術宮不排除未來會做沉浸式展。人類文明的多樣化要在美術館中體現(xiàn),包括當代的業(yè)態(tài)、最新的科技成果、藝術與科技的融合等,以滿足不同觀眾的需求。”中華藝術宮(上海美術館)執(zhí)行館長沈捷認為,無論是展覽還是戲劇,“沉浸式”本質上都是一種體驗經濟,目前所見的沉浸式大都處于初級階段,觀眾所得到的文化含量和設計者、策劃者的思路密切相關,觀眾往往獲得更多的是娛樂成分。“沉浸式不能代替美術館中的架上作品展示。
沉浸式是一個由娛樂向文化藝術的通道,我們不需要妖魔化或者太過追捧沉浸式,而是以平常心視之。不管是演出還是美術館,它都打開了一種新的展示方式,隨著技術越來越先進,體驗會更加真實。沉浸式只是一種手段,不能變成一種目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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來源:上觀新聞